灯树,在陕北这片厚重的黄土地,深深根植于60后、70后的记忆中,尤其是出生在农村的人。如今灯火璀璨,年轻的人们大抵是对此没有记忆的。
灯树是陕北人对家庭照明物——煤油灯的昵称,之所以叫灯树,我想是因为这盏煤油灯在茫茫夜色中就像一棵小树一样,在树冠上安装一盏灯,给周围带来光明的原因。
灯树不像其它煤油灯(马灯)一样,有防风的玻璃罩子,有手动挑灯芯的便利。这种煤油灯的灯芯结花后,只需用针轻轻地往上挑,这便不难理解辛弃疾“醉里挑灯看剑”的场景了。熄灯时是孩子们最期待的,仿佛如今吹生日蛋糕上彩色的蜡烛般欣喜,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铆足一口气,瞄准,圆鼓鼓的腮帮子霎时瘪了气,随之灯树便乖乖地吐出一丝叹息……灯树委实算最简陋、最实用的煤油灯了。
记得有一次与大哥一起睡,他说他仰面睡下,也能把灯吹灭,我自然不信,没想到他仰面睡下,把下嘴唇向上卷起,然后吹口气,风吹向头顶的灯树,灯果然灭了。为了这个事,还着实佩服了大哥很久呢。
我家的灯树是树干与半砖连在一起,底座较稳,不会软弱到受到一丝外力就倾倒;树干粗如幼儿小臂,高约40公分,树冠在木棒上端安装一个铁皮卷的灯壶双筒,灯壶双筒的下筒套在树干上,灯壶双筒的上筒用于放置灯盏。这个上筒还有另外一个作用,就是在灯盏加满煤油时,再在上筒备一小部分煤油,当灯盏煤油耗尽时,灯壶双筒的上筒备的油可以应急,相当于现在电表没电,再把电卡插上,还有10度电的应急作用,要不说古人的智慧是值得钦佩的呢。
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,村里偏僻,一直都没有通电。到了夜里,村庄格外安静,黑暗笼罩下,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灯光通过窗户,柔柔地透出来。这些灯光,多半就是灯树的光。那些年,灯树是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,否则到了夜里,家里黑漆漆一片,啥都看不见了。
我就是在灯树的照耀下成长的。
晚上,为了节省煤油,一般在院子里摆上桌子,全家人一起吃饭、拉话,安排明天的活计。随后,邻居们你到我家,我到你家,凑在一起,三姑长、四姨短,村里杂事,庄户收成,国内国际大事,侃侃而谈,直到再也没话题了,才各回各家休息。灯树脉脉,往事悠悠!灯树仿佛是我们这个小村庄历史的记录者。
大人们在院里谈天说地时,时候还早,村里的孩子们便不亦乐乎地玩起了捉迷藏,直到暮色沉沉,依然不肯散去。于是家长就在村头招呼孩子回家休息。有时不捉迷藏,就竖起耳朵听大人们侃大山,听着听着抵不住睡意,就自己回屋和衣而卧,进入梦乡。夜半时分醒来,身上的衣服早已让父母褪去,睡在暖和的被窝里,炕头的灯树很醒目,母亲与大姐在灯树微弱的光线下做针线活;父亲则在翻腾我们的内衣捉虱子、掐虮子;有时在漫长的冬夜里,忽然被大人叫醒,迷迷糊糊吃了宵夜(那时饭菜不好,到晚上就饿了,就做点拌汤之类的充饥),又迷迷糊糊睡去,第二天醒来,竟忘了有这么回事,听兄弟姐妹说起这事,还哭闹着说父母偏心不给自己吃。
冬天的时候,室外是待不住的,男子汉们便凑在一起打平伙(玩牌后一起吃饭),妇女们则点亮灯树,缝新补烂。性格内向的我,在炕头趴在母亲与大姐旁边,借着灯树的余光,看些小人书。后来识字多了,就是《薛刚反唐》《呼家将》《杨家将》之类的长篇小说,虽然那时识字不多,但看得很投入,很忘我,现在却再也难以进入那种境界了。
九十年代后,在党的领导下,日子一天天变好,实现了村村通电,灯树便退出了生活的舞台。
灯树下的故事,就像一场老电影,在我的脑海里回放。一切都已经过去了,一切又似乎永远都过不去。灯树伴我成长的记忆,永远镌刻在记忆的长河中。(孙家岔龙华矿业公司 强力罡)